克韩：如果五大联赛被禁播

　　今天，假设有一个路人甲，自身条件不够好，吸引不到女朋友，但他不是通过努力学习、锻炼等方式来改善提高自己的个人修养，而是下令禁止所有高帅富出现在他心仪的女生身边，你一定觉得这个人的思维模式有问题。然而，这正是新华社《反对五大联赛转播倾销 可强制付费直播》一文的逻辑。

　　公平地说，这个标题其实不是新华社的原标题。原标题是《“英超最大球迷群体在中国”令人深思》，网媒在转载时为了起到耸人听闻的效果才改了标题。在某种程度上，标题改得确乎略有歪曲原意之嫌(“强制付费直播”只是文中提出的解决方案之一)。但由于网媒转载时顶着一个“新华社”的大字招牌，也难免会让球迷狐疑：这不是某种高层授意的政策信号？

　　对此我的个人判断是：大家免惊啦，这只是国社驻伦敦资深记者王子江的个人观点。其实，现在早就不是过去“两报一刊”(人民日报、解放军报和红旗杂志)的年代了，大家对新华社等国家级媒体的看法也要改变。过去大家总抱怨国社的文章“新华体”，千人一面了无新意，但其实从很多年前开始，国社的体育报道就已经有很多个人色彩，比如资深记者杨明早年写格里菲斯•乔伊娜的《花蝴蝶传奇》就成为体育报道个性化的范本。

　　以新华社体育部而言，包括王子江在内的多位记者现在都开辟有“个人视点”性质的专栏。这些专栏，都是他们对体育事务的个人思考，不代表社方、更不代表更高层意见。我一直说，别把新华社、人民日报，尤其是新华网、人民网的任何一篇文章都当金科玉律，真正值得注意的信号，往往至少是以“本报评论员”、“皇甫平”名义撰写的重头文章。一句话，社论才代表立场，别的不必太介怀。

　　过去王子江和李娜发生过不愉快，新华社也写过文章狠批李娜，这等于国家在打压李娜吗？似乎不能这么说，因为后来的情况是，李娜这两年一直是国家乐见的新体育偶像。也正因为如此，我才斗胆在这里对这篇稿子的逻辑“说三道四”，因为我深信“药厂10号”球衣不会只能在收费电视上高高飘扬。

　　回到文章本身来说。首先，原文有一些事实小硬伤。比如，王子江说“在英国，除了政府规定国家队比赛必须免费播出外，几乎所有的俱乐部比赛的电视转播，都是收费的“。从中文语义来说，“几乎所有”就是几乎不存在例外情况。刚刚结束的这个周末里，足总杯就是在开路电视BBC上直播的，总不能说足总杯这样大的比赛“几乎不存在”吧？当然如果你要硬扯BBC也是收费(电视税)的，那就没法谈了：中国的公营电视台也都是收老百姓税办上来的，那这是不是相当于“强制收费直播”理论上已经实现？

　　其次也是最重要的，就是原文想建议采取一种“贸易保护主义”的策略来对抗自由贸易的市场经济。主流经济学家一般认为：长期来看，贸易保护实际上会削弱本国产业的竞争力，导致产业在缺乏竞争的情况下垄断市场，消费者要支付更高的价格得到质量更为低劣的产品。过去数十年中国经济发展迅猛，很大程度上要感谢全球自由贸易，反对各种贸易保护和壁垒，怎么突然到了体育产业，就要开始采取“贸易保护主义“的政策了呢？

　　我不是经济学专家，但假设我们今天一夜之间禁止五大联赛任何比赛播出，我们的中国足球会变成什么样子呢？是像王记者想像的那样“更强更壮冲出亚洲走向世界”呢？还是更可能是以下图景呢：由于限制了五大联赛的竞争，中国球员更加失去了改革的动力和创新的精神，在追赶先进的道路上也失去了焦点目标，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固步自封夜郎自大，最终越来越难看，球员骄娇二气也日益滋长？我认为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。

　　以王子江提出的两个所谓从“贸易保护”中得益的产业——汽车和电影——为例，知名电影人张小北在知乎回答进口片配额问题时曾这么回答说：“扩大好莱坞引进片名额，对中国电影创作会是一个好的刺激。电影市场的竞争将加剧，直接后果就是粗制滥造的国产电影将遭到残酷淘汰，而那些有机会进入市场的国产制作会更加重视电影本身，而不是那些非市场因素的运作。“事实上，中国这些年的高票房电影与其说是因为限制了“好莱坞配额”才出现，不如说正是在和好莱坞电影的竞争中学习借鉴，方有今日成绩。

　　汽车业，王子江提到了民族品牌吉利，可吉利老板李书福对这个问题是怎么说的呢？李书福2014年1月在接受《经济观察报》的采访时，面对“是否支持开放合资股比“这一问题时曾表示：“完全赞成，早就应该放开了，30年前就应该放开而不是今天放开，这个东西现在放开都太迟了，如果再不放开就更加麻烦。”

　　李书福还比喻说：“你们总是这样，父亲总是担心孩子长不大、总是担心孩子走错路，孩子他也在成长，一个孩子摔倒了，第二个孩子又起来了有什么关系？美国出现一个特斯拉，为什么中国出现不了呢？因为中国就规定了这几家汽车公司可以搞汽车，其他都不能搞汽车。13亿中国人只允许你8个人、10个人可以玩儿(汽车)，你说能创造奇迹吗？”中国前贸易谈判代表龙永图也说过：产业保护，实际上不利于中国汽车工业的发展。

　　第三，就算你要实行保护主义，王子江的这篇文对中国转播市场也缺乏考察，多少有点杞人忧天不切实际。实际上，五大联赛和中国联赛不构成零和竞争关系：不是说有一个球迷看了英超联赛，就不再看中超联赛；不是说有一个球迷支持了曼联，就不会再支持广州恒大；也不是说转播了没有中国队的世界杯，国足比赛就没人看了。恰恰相反，很多时候正因为看高水平的联赛提高了对足球的兴趣，因此反而促进了看更多足球比赛(包括中超联赛)的可能。好的产品，会让整个市场蛋糕都变大。

　　确实也有少数球迷只对五大联赛有兴趣，但如果把五大联赛赶到收费频道，你就能让中超的收视率更上一层楼吗？恐怕也未必，因为这些球迷恰恰也是最挑剔比赛质量的球迷，他们或者通过网上盗播链接继续关注五大联赛，极端者可能宁愿放弃足球，也未必愿意喝你中超联赛这碗茶。你说，又是何苦来哉？

　　其实，说来很多人不信，中国的中超球迷其实远比英超球迷多。英超联赛再热火，在收视率上其实一直是小众。为什么？因为中超联赛具有先天的“近地性”优势，这在哪国都是如此：人们更关心自己身边的事物，而超过远方的事物，哪怕比赛的质量有差别。中超和英超大部分转播场次的时间都是错开的，就算发生英超早场和中超晚场发生冲突的情形，大部分电视台都会拉掉英超直播而直播中超。为啥？因为中超收视率高出英超几乎一个量级啊，电视台也不傻。

　　收费电视并非“十恶不赦”。随着市场的细分和有朝一日中央电视台对转播资源的垄断的被打破，收费电视产业迟早会起来的。但在这里讨论的问题恰恰应该是：有朝一日该进入收费电视直播的是中超，而不是只把五大联赛放入收费电视直播。与五大联赛俱乐部营收中比赛日收入(包括票房、餐饮等)、商业赞助、电视转播费三分天下的模式不同，中超目前的电视转播费实在少得太可怜了，而这或许只有通过收费电视才能解决。

　　无论如何，因为自己生病，就要强行给身体健康的旁人喂药，不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。